【出胜】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
·出胜 双艺术家
·相当糜烂的故事,真的很糜烂
·无个性世界
·R18 路人/确定关系前滥交情节有
·美国背景
00
当今天夕阳西下
断肠人柳巷拾烟花
我已四分五裂
从此没有了家
孤魂野鬼天涯
永远也不能到达的船
就让我沉入黑夜
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1]
01
绿谷出久又喝醉了,以至于他匆匆从桥底穿过的时候连那股尿液和垃圾发酵的气味都没有闻到。
他想扯住领子挡掉一些让他清醒的寒风,伸手在空中徒劳抓了几下,没能准确拉住领子,只是抓了把空气,也就没有再执着于扣紧领口,任着冬夜凛冽的风从他敞开着的风衣里灌进去,打了个哆嗦,伸直双手,又用力握紧拳头,把手里那点空气也弄没了。
他没觉得尴尬,醉酒后什么都不会让他尴尬了,他脑子飘在天上,一会儿又直直穿入地心,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而且什么都做得成。
什么都做得成的绿谷出久继续往前走,望着自己伸直的手,看见很遥远的手臂末端有两个圆球,想起来那是自己握紧的拳头,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大脑,松开拳头,把手放下来,最后又把暴露在空气中无从安放的那两只手插进了口袋里,终于昏昏沉沉地记起来:
自己的围巾上周落在酒吧,到今天也没有拿回来。
今夜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遮了所有自然亮光,远处橙黄色的路灯照过来,一切不甚明晰。绿谷出久抬头看了看天,只看到一片黑,低下头来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正在桥的下面。
桥底下是流浪汉的聚集地,垃圾成堆,还有各种凌乱的物件被塞在从超市偷来的购物车里,地上蜿蜒的水痕里不知道有着些什么,恶臭着,丑陋地在地上爬行。
绿谷出久脑袋里只有浆糊,没吃晚饭直接喝酒的胃因为寒冷而绞痛着,脸上发着烫,像被罩了层塑料薄膜。所有东西都不很清晰,他的五感交替着迟钝和灵敏,嗅觉失灵,触觉就被无限放大,视觉模糊了,听觉就又灵敏起来,害他被迫着听见不知道从哪个帐篷里传来的女人的呻吟,很大声,淫荡得要死。
绿谷出久本就头昏脑胀,现在更加被那个女人叫得头炸裂般疼,停下脚步想缓一缓,却猛地闻见垃圾堆腥酸的臭味,胃里一抽弯下腰呕吐起来,就可惜反胃只是一瞬之间,等他弯下腰来,吐出来的又只有一些酸水。胃里翻江倒海,他恶心得满眼都是眼泪,但这一阵过去了,又重新直起身来,迈开灌了铅的腿往前走。
他很想回家了。
孤魂野鬼似的。
快离开桥洞的时候,他路过冬夜里蜷缩在墙边的落单流浪汉,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扔在他倒扣的帽子里,却换来咒骂连连。
他大声说,
混蛋。
混蛋。
02
绿谷出久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回到家的,醒来时候躺在画架底下,旋开了盖子的钢笔墨水晕了他一身,衬衫算是彻底报废。
他浑身都痛,宿醉得厉害,就这样躺在地上慢慢脱掉了衣服,爬起来,从房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洗手台的水龙头里接了些水喝,然后洗了把脸,靠着墙又坐了下来。
他的房间也是他的工作室,空荡荡的开放式格局,砖墙,水泥地加粗糙的地板,临街的一整面墙都是磨砂玻璃窗子,角落放着一张席梦思,上面一条蓬松的空调被之外还零零散散扔了些枕头,浴缸摆在水泥地和地板快交界的地方,没有浴帘,只在地上铺了块巨大的地毯,靠内侧的厨房里更是什么都没有,不如说他根本就鲜少开伙,冰箱里只有酒、气泡饮料和一些年份久远的柠檬。
喝醉酒的时候他什么都能做,但酒醒之后往往是大梦一场,惊出一身汗来,发觉自己也就是个人而已。
天还没亮,绿谷出久觉得自己可能只睡了一两个小时,但是酒醒总是一刹那的事情,就像沉睡中被人唰得拉开了窗帘,刺目的阳光一巴掌把你打醒,然后就是困倦,疼痛和彻夜失眠。
他空虚得要死,盯着画架上未完成的那幅画,越看越觉得错,走过去把它拿下来,打开窗户毫不犹豫扔了出去。
那幅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头发现月亮出来了。
03
月亮出来了,对面楼阁楼的主人也回来了,现在月亮刚好悬在那栋楼顶上,下面就是那个人亮着的阁楼窗户,也是整栋楼唯一亮着的窗户。
绿谷托着腮倚在窗台上,也不管薄薄的窗框压得他手肘发痛,往那边看过去。
——今天又是不一样的人。
他其实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们在做爱,那个人被摁在墙边,被干得浑身颤抖,不过他们不是情人,单纯只是做爱而已。绿谷看着那个人被抱起来,抵在窗子上,衣服大开着挂在身上,下体一览无余,挑了挑眉毛觉得玩得还真开,不过最后还是无所谓,反正在肆无忌惮看着的也只有他绿谷出久而已。
他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觉得外面太冷了就关上了窗,在床上仰面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面孔。
爆豪胜己。
金发,血红色的虹膜,皮肤白皙得像吸血鬼那样,脱了衣服却是漂亮的精瘦,大腿盘在你腰上能绞得你生痛那样有力的身体。他也是个画家,但绿谷是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画家,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地下拳击。
那次绿谷出久连着赢了两场,脸上有汗和血,带咸味的体液晕进他嘴里,灯光很昏暗,香烟和大麻氤氲着,地上有掉落的美元和血迹,观众几乎要围上来碰到他汗津津的身体,嘈杂的声音在狭小的地下拳击场地里回荡。
绿谷出久看着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一头扎眼的金发,却是东方人面孔,上来很直接地问他,还打不打?
绿谷说打。那个人上来结结实实给他一拳,直接把他摁倒骑到他身上。
人群骚动,有人嘴里骂着要去拉不守规矩上来就偷袭的人,那人却照着绿谷的嘴吻了下去,贴在他耳边问他,
“今晚借我用用吧。”
这方式太过恶劣,不过绿谷也就那样接受了,一点底线都没有,反正就算不是这个人,今晚他也会去寻欢作乐的。
人就只活一次,艺术家的生命就更加热烈,作画是使用自己,灵感都是从身子里掏出来的血肉,活一秒少一秒,最好每秒都活到极致,去见更多的人,去经历更多东西,去受更多的伤,去爱也去恨,撕心裂肺最好,肝肠寸断。
后来他们去了绿谷的住处,从厨房的操作台上做到床上再到窗边,身体严丝合缝,契合着,滚烫的,筋疲力竭。快要早晨的时候两个人挤在浴缸里,金发看着他的画架和画,绿谷出久则看着那个人后颈脊椎骨的形状,低头吻那块凸起,问他的名字。
那个人回过头来,轻蔑地笑道,
“我不和同一个人做第二次。”
绿谷出久看着他,说,
“我也没和同一个人做过第二次。”
那个人翻了个白眼,打算从浴缸里出去,绿谷脑子一抽就拽住了他的手,害他重心不稳整个人重重摔回了浴缸里,水花溅出去,那人吃痛,反射性地爬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水里摁,嘴上也毫不饶人,
“我操,你他妈疯的啊??”
绿谷出久咕噜咕噜喝水,什么都没听见,睁开眼睛能从满是气泡的水里看见那个人的脸扭动着,向他吼着些什么。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绿谷想。
明明是你先选的我吧。
04
绿谷出久差点就去见上帝了,那个人几乎把他溺死在浴缸里。
他一开始在看那个人的脸,后来觉得缺氧,有股子嗑药了的感觉,最后直接就昏过去了,全程没挣扎过。稍微再有点意识是那个人骂骂咧咧地给他做了心肺复苏,他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一口水和着血味呛上来,捂着嘴猛烈地咳嗽。
那个人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咳完的绿谷头重脚轻地挪到洗手台把嘴里的血水吐掉,一脸惨白地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
“……绿谷出久。”
“我的名字。”
金发青年裸着,浑身湿透,坐在地上,有些吊梢的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人,看着这个刚刚快死了,现在却笑着自我介绍的人,不知道是被他的疯狂传染了还是本来也就这么疯狂,对着他顶撞似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爆豪胜己。
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没得后悔。是他先看见了地下拳击场地里唯一的那团火焰,燃烧着,大汗淋漓,眼睛里面有很异常的东西。
确实很奇怪,那里灯光这么昏暗,通风差,里面又是烟又是大麻又有酒的味道,怎么就能把一个人看得这么清楚。他本来单纯是去打架,或者挨上几拳头,然后把陌生人揍得六亲不认,发泄一通,再像往常那样去街上游荡,和人做爱或者喝个烂醉,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绿谷出久看着他,他没管那个人直勾勾的眼神站起来,大腿根酸痛,沉默着穿上了衣服,离开的时候匆匆步入黑夜,终于从拐角转弯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早就寒毛直立。
——绿谷出久大门背后放着好几幅自己的画。
不止自己买过他绿谷出久的手稿。
他从黑暗的小巷子通过,踩到摔烂的吉他的弦,尖锐破败的声音把远处的猫咪吓得四处逃窜,他停下来,转身直直去往酒吧。
05
分开后绿谷出久很快觉得自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生活依旧四分五裂,失魂落魄的时候会想起这个人来,虽然最后往往还是随便和陌生人上了床。
绿谷出久该干嘛还是干嘛,但爆豪胜己对他的生活并不是毫无影响,比如做爱的时候他就总突兀地想起来那个人的脸,接着就是兴致全无,不欢而散。绿谷觉得奇怪,坐在画板前面画了很多脑海里爆豪胜己的印象,最后却全部扔掉了,一张都没留下。
接下去又是一段糜烂不堪的日子,喝酒,宿醉,呕吐,创作,醒来在各种不同的地方。
这段时间里他发现了爆豪胜己就住在自己对面那栋房子的阁楼,偶尔也会和他打上照面,大多是在酒吧,两个人各自有伴,眼神冷淡地交错,却都有抑制不住的回眸。还有些时候是在卖酒的地方,他们擦肩而过,然后双双倔强着没有转头。
他没什么欣喜若狂,心里反而因为这种极短的物理距离而忐忑不已,他想念爆豪胜己的肉体,又怕自己不单单是想念那幅身躯。
绿谷出久过得太惨了,所以创作出来的东西好得惊为天人,身价被一抬再抬,但他还是惨,醉生梦死,半夜孑然一人躺在他那辆老古董福特车里,哪里都不想去,连家都不想回。
后半夜下起雨来,电闪雷鸣,雨水砸在车顶,像要砸穿那层钢铁一样,绿谷出久没睡着,盯着街道霓虹灯看,看着它们被大雨的水汽模糊了,色彩氤氲开来。
雨实在太大了,所有东西都在雨里模糊了,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里又跳出那个人来,他丧气地把头往后一靠:当时那样迫切想知道爆豪胜己的名字,现在却想把他忘掉。
他从车窗里眯着眼睛看爆豪胜己的阁楼窗户,亮着,可能是他在,也可能是他和什么其他人在。
去找他我就输了。
绿谷这么告诉自己,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走进了雨里。
06
爆豪胜己打开门,绿谷出久浑身湿透站在外面,一头卷发被水打湿了,变成很深很深的绿色耸拉下来,往下啪嗒啪嗒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只有眼睛里那股子绝望灼灼生辉。
爆豪胜己打量他,下一秒就被他凶悍地摁到墙上亲吻。
绿谷身上的水汽弥漫开来,压在爆豪身上的湿透的身躯沾湿他单薄的衣物,他觉得冷,被触摸的地方又烫得生痛。他感觉绿谷短短的胡茬蹭在自己脸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有一脚把他踹出门外。
可能是因为这个人身上那种奇怪的矛盾感,和他的画一样,扭曲着,又极美,很绝望,却充满了生命力,疯疯癫癫的,偏偏都是技术过硬的佳作;也可能是这场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人,
——这个绿谷出久。
外面电闪雷鸣,风大得快要掀翻屋顶,那天是他们第二次上床。
从第二次开始,有了所有东西。
绿谷出久越来越多地在爆豪胜己的床上醒来,偶尔也会被煎鸡蛋和手泡咖啡的气味唤醒,于是即使醒来,也觉得这个世界因为少了凄风苦雨而显得不太真实。
除了创作好的艺术,绿谷出久这辈子没爱上过什么东西,他能为了画一幅满意的画把自己弄得瘦骨嶙峋,也能为了一时的感觉去遍体鳞伤,因为爱得很单纯很集中,因为过于单纯集中了,所以几乎显出绝望的样貌来,赤脚踩着一地的荆棘苦苦追寻,鲜血淋漓还一脸满足的样子。
现在他觉得自己爱上爆豪胜己了,既爱他的肉体,又爱他的灵魂,还爱着他的艺术。
爆豪胜己的艺术和他一样狂妄又精致,张牙舞爪,真的仔细去看,居然又包容着所有东西,热烈的爱也好,冷淡的自负也好,天才的色感,科班的功底,然后是爆豪胜己,因为是爆豪胜己的手笔,所以性感得无可救药。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太迷人了。
但他们依旧只是床伴,而且并非对方唯一的床伴。
那年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绿谷出久倚着阁楼的窗子折了一只纸飞机,回头对爆豪胜己说,
“如果这只飞机能从这里飞进我家窗户的话,就和我交往吧,小胜。”
爆豪不喜欢开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的冷风,缩在被子里没有回答,而绿谷轻轻松开捏着纸飞机的手,看着它慢悠悠地在风里滑翔,穿过大街,斜着飞进了街对面他唯一打开的那扇窗户。
他心跳漏了一拍,回头对爆豪说,
“它飞进去了。”
爆豪毫无反应地翻了个身,冷淡地说,
“那你也给我滚回自己家去吧。”
07
绿谷出久那天回到家,关上门坐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哭泣起来。
他觉得自己被爆豪胜己这个人伤透了心,飞蛾扑火一样,每次都痛得要死,可只要有下一次还是会向着那团火决绝地冲过去。
所以之后又是缠绵,再分开又如同陌路。
他想忘了爆豪胜己,发觉自己完全没法做到,最后只能没日没夜地创作,连画里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绿谷出久盯着自己的画发呆,虎口有些没干透的颜料,是爆豪胜己眼睛的颜色,他喝了很多酒,威士忌黑杰克伏特加,乱七八糟掺在一起,让他从里到外都彻彻底底坏掉了。他看着画,看看自己的手,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酒精给他痛苦的现实感,终于就这么直直陷入自己的悲观里,窒息着,
无法自拔。
这样的日子绿谷出久觉得自己过了好久好久,但真正算起来也只有两个多月。他的头发长长很多,要扎起来才不显得太凌乱,这时候的他有些恢复正轨,又有种自己已经戒掉爆豪胜己这个人的错觉。
但是只是错觉。
晚上看见爆豪胜己那里的灯亮到凌晨,他心里又难过起来,疯了一样下楼开车去城市另一头的花圃买了大束大束的玫瑰,全部捧在手上去敲爆豪胜己的门。
开门的是个美国人,金发背头,蓝色的眼睛中间有圈小小的黄绿色,漂亮的身材,被阳光亲吻的肤色有上流社会特有的高贵质感,但是只穿着短裤,看了一眼绿谷出久认出来他是那个有名的画家,也被绿谷出久认出来他是那个上次写信来求着自己和爆豪邮寄几幅画去展览的画廊老板。
他再回忆了一下,那个画廊开在洛杉矶市中心,老板名字叫Liam,母亲是爱尔兰人,说话带点爱尔兰口音,是个有意思的人,玩世不恭,但是很聪明。Liam业界口碑很好,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故意的腔调,无论多么不堪的画家,只要画出好作品,他都愿意上门拜访,画廊相关的所有事情打理得干干净净,人在花丛里流连,却没什么真正糟糕的事情给人知道。
绿谷出久一般喜欢和聪明的人来往,因为方便,说话不费劲,但是现在这个人站在爆豪胜己家里,身上满是刚刚做完爱的餍足气氛,实在让他没办法理性对待,只能盯着他,面无表情。
Liam看着他,稍微有点惊讶,但是很快释然,露出想起什么东西的表情,耸耸肩,回头看了看爆豪胜己,转回头来一脸轻松地抛出一个都不能算是什么宽慰的宽慰,
“只是玩玩。”
绿谷出久点点头,把玫瑰花往门里面一丢,把手上被花刺划破流出来的那些血蹭到工装裤上,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后面的事情他没有印象了。
爆豪胜己当然没有去追他,连句解释都没有,远远坐在床上,眼睛看着他,又移开。
他似乎喝得烂醉,又好像和人打了架,或者飙车出了车祸,从高楼坠下。
他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痛,
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爆豪胜己的脊背。
08
动物本能是逃离对于自己而言危险的东西。
绿谷出久却凑过去亲吻了他。
爆豪胜己并没有睡醒,所以流露出来的所有动作都没什么防备,但是还是有他那些天性里头的抵抗在,想逃开,又被他揽进怀里。也就是因为这些,绿谷出久那些关于爆豪胜己的平息的东西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就是爱着爆豪胜己这些地方,爱他的不羁,爱他的薄情和反抗。
绿谷亲亲爆豪的后颈,稍微坐起来一点,发觉自己手上有血,嗡嗡刺痛,想起来是那些玫瑰,转头去找,发现它们都被爆豪胜己放在浴缸里,泡上了水,哑光的红色在下午的散漫光线里美得像梦。
他头脑还是昏的,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醒来了还是已经死去了,这样昏昏沉沉坐起来,脑子里关于昨晚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爬起来,坐在床沿,身后的席梦思轻轻往那边下陷着,是另一个人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站起来,把重量一点一点移开,没有惊动爆豪。虽然以前他总是爱去烦扰他,打搅他,但今天他只想默默离开,甚至有点像是做了坏事要逃离现场的样子。
玫瑰在浴缸里嘲笑他,他爱的人在床上沉睡,而他只想偷偷逃走。
但他真的有点不太明白了,他不明白爆豪胜己那些矛盾的地方到底是他虚情假意的技巧,还是他口是心非的逞能。
他匆匆离开。
而爆豪胜己在他关上门的时候转过身来,透过被子的缝隙看了看那些玫瑰,嗅了嗅,闻见空气中隐约的花香,又阖上双眼,继续补眠。
昨天绿谷出久喝得烂醉和人斗殴,他把人领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Liam开车送他去,到了地方他连句感谢都没有,快速下车冲过去护住了绿谷,Liam挑挑眉毛,痛快地溜走,不再插手这些破事。爆豪戾气十足解决了那些充满恶意的家伙,架着绿谷去停车场,把他扔在引擎盖上,从他裤子口袋里掏他的车钥匙,发动车子,带他回去。
在高速上的时候,爆豪胜己一边开车,一边听绿谷痛苦地鬼叫,终于还是被他叫断了神经,一脚急刹把车停在路中央,在后面车子充满怒火的喇叭声和骂声里从驾驶座下去,绕到副驾驶,把绿谷出久拽出来扔到马路上,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绿谷出久一脸听不明白的样子,站不起来,就干脆在马路上躺下了,眼睛看着爆豪胜己,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爆豪从副驾驶俯身进去摁了双闪灯,又把瓶装水拿出来,拧开盖子往绿谷出久脸上倒,倒完了把空瓶子往车子里一丢,蹲下去捏着绿谷的脸说,
“喂。”
绿谷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明明刚刚惹了一身麻烦,现在倒开始卖乖。
爆豪简直要被他气笑,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绿谷,绿谷出久。”
他还用了点时间思考。
“我呢?”
爆豪胜己觉得这个问题大概很难了。
但是绿谷出久在这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清明眼神,
“我喜欢的人。”
09
那天绿谷逃走之后,他们又很久没联系。
Liam在市里办了画展,绿谷受邀前去,在那里碰见了爆豪。
他们的画被挂在一起,风格截然不同,但偏偏就搭配得好看。绿谷喝了一点起泡酒,但还是不喜欢那种似酒非酒的口感,随手把酒杯搁在一旁的冷餐桌上,抬起头来,刚好看见Liam。
工作时候的Liam很考究,西装笔挺,发型也有做过。绿谷知道这个Liam不是那个时候轻浮的Liam,但他对他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绿谷从来就没什么立场生气,但确实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也可以说他就是嫉妒。
嫉妒得要死。
Liam今天带着女伴,看见绿谷故意不识风趣地走过来打招呼,绿谷压下自己小心眼的东西,微笑着说那些他不用脑子就能说出口的场面话。Liam一边敷衍着绿谷的敷衍,一边瞥见爆豪远远注意到自己,然后看见他竖起来的两个中指,终究还是在和绿谷心不在焉的对话的最后,凑到他耳边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
就算是我对那边的那位冷血的,不知感恩的爆豪先生的一点,小报复吧。
Liam想。
绿谷愣在原地,Liam拍拍他的肩膀走向下一位客人。
留声机里在放爵士,人们在交谈,觥筹交错,玻璃杯与玻璃杯碰撞发出极大的声响。绿谷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下一秒又觉得要被这种喧哗整个吞没。
这算什么啊。
太过分了吧。
10
“他高潮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
11
绿谷出久又因为爆豪胜己而四分五裂了。
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这个样子的次数了,但他还是很想去找爆豪胜己。
画廊的角落里架了幅画版,早些时候他看见爆豪在那里画画,现在找过去,他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只留着一幅半完成的画。
血红色的海。
绿谷出久怔怔地看着那幅画,觉得它那些瑕疵也美得要命,半干的油画颜料在光线里面有些凹凸不平,显现出笔刷细致的走向。他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地拿起笔,俯身去画。柔软的颜料覆盖在爆豪特有的笔触上,画上去就淡淡地盖掉了爆豪原本的风格,但只是淡淡的,没能全部盖掉,反而因为两种风格的融合而展示出一种复杂,一种纠缠。
通篇狂妄,只在那一个角落,显示出绿谷出久的温柔。
绿谷出久脑子里全是Liam最后告诉他的事情,回过神来已经在爆豪的画上添了不该添的东西,后悔反正已经迟了,所以绿谷干脆在画前面坐下,细细打量,发觉两种笔触交融一致,看上去居然也能够这么缠绵。
他看了很久,从画想到自己,想到爆豪胜己,也想到自己这么做的下场。
他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爆豪胜己最后回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绿谷,看见他动过的画笔调色盘,又看见他心虚的表情,只恨自己没有带枪,不然一定当场一枪崩掉他的脑袋。
他抽起旁边插在冰桶里的起泡酒就往绿谷那边砸过去,
“你他妈的认不认识尊重两个字???”
酒瓶砸碎在墙上,人们往这边看过来,绿谷心里还是快乐得要命,看着爆豪对自己生气都觉得万分荣幸,扛起画就从后门跑掉,上了车被爆豪摁着喇叭一路追到家里。
他把车乱停在街边,抱着画一通狂奔,
爆豪胜己在后面追他,还是迫切希望自己有一把枪和一颗子弹。
绿谷最终在大草场中心总是燃着的那团火前面停下了,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爆豪胜己在他后面几步停下来,隔着那堆火破口大骂。
绿谷说,对不起。
爆豪说,操。
绿谷说,你要我怎么办。
爆豪说,操。
绿谷说,你怎么不讲道理。
爆豪说,对你讲个屁道理。
绿谷出久把那张画扔进火里,说,
“我用命赔给你!”
爆豪胜己说,
“那你也给我滚进去吧。”
绿谷出久看着他,眼睛里是浓浓的火焰和木框燃烧的烟,耸耸肩,笑着,一步一步慢慢走进那团火里。
“操,你个疯子!”
爆豪胜己从火的另一端冲进去推开他,两个人烟熏火燎地倒在一旁的草丛里,绿谷出久翻身把爆豪胜己压在身下,身上还有火星,却不管不顾地去亲吻他,像一头绝望的野兽那样。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这样说。
而爆豪胜己除了身体,一个诺言都没给他。
12
绿谷出久快乐极了。
但他快乐了一整天,却从快乐里又咀嚼出悲伤了[2],没什么来由,没什么根据,非要说就是差劲的预感,或者说是因为爆豪胜己。
和爆豪胜己纠缠的每一天他都痛苦至极又快乐至极,坐过山车似的,他的快乐能铺成通向云霄的长梯,因为悲伤而流下的眼泪能汇集成河。
那天午后果然下雨了。
又是倾盆的大雨,铁水一样从空中砸下来,碰到皮肤都叫人生疼。
爆豪胜己给他打了个电话。
最后通牒一般。
13
“我要离开这里了。”
“一个小时之后的火车。”
14
雨刮器拼命刮动,绿谷出久依旧看不清眼前的路,车开在雨中,像只绝望孤独的船。
外面是狂风暴雨,坐在车里的绿谷出久眼泪也争先恐后往外掉。
他现在有点恨爆豪胜己那个人,觉得他就像上帝派来折磨自己的使者,和他沾上边,快乐是最明媚的快乐,悲伤也是最幽暗的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爆豪胜己从不说爱,就像他心里真的连一丁点对自己的爱意都没有那样,但他对自己又是不一样的,他在无数人里看见了自己,留下了本可以扔掉的带刺的玫瑰,扑到火里拥抱他,和他睡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他尽情破坏着绿谷的生活,也被绿谷出久弄得一塌糊涂,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规则破坏者。
靠近时彼此伤害,但是爱却热烈决然。
雨中车子飙上一百码,绿谷出久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要不就干脆这么结束算了,但是终究还是减速,从高速的不知道哪个出口下去,驶入了深夜的加油站。
加油站几乎没有人,他车里还有半箱油,却刷了卡拿出油泵加起油来。他拿着油泵,看着外面大雨哗啦哗啦,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从车里捡出来的水瓶却是空的。
绿谷出久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是不想面对现实,是害怕那样也留不下爆豪胜己,还是想在最后把自己从那个深渊里拯救出来。
错过那班火车,他就错过爆豪胜己,放弃了最后一个沉沦的机会,
——他就让爆豪胜己从自己手中逃走,也从爆豪胜己的手里逃走了。
别走,别走。
所以他这样想着,又犹豫万分。
15
雨越来越大了。
他赶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鸣笛。
他太想见那个人,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退缩,眼泪混在雨水里,谁也分不清谁。他往前跑,好像这点路是通向地狱的路,永远都跑不到尽头那样,所以觉得累了,累得生命垂危,连回光返照时候那些肾上腺素都分泌不出来了,耳鸣,头晕。
他得停下来,他得休息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往前。
他站定,觉得恶心,捂着肚子蹲下去,赶火车的人从他边上跑过。
等他再抬起头来,那个人已经挤进了快要关闭的车门。
尔后,火车就开了。
16
火车慢慢开走,然后加速,在铁轨上渐行渐远。
绿谷出久甩甩自己湿透的头发,指尖发麻,在地上坐着,像只被抛弃的狗,绝望透了。
他责备自己不更努力去抓住爆豪胜己,又觉得那和自己做过的千千万万件不尊重人的事情一样毫无意义,让人恼火。在爱人将要离开的一个小时里,他居然心如明镜,连混乱都是伪装出来的。
你真要走,我留不下你的。
他内心深处这样想。
但是你还是该去追他,去留下他,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然后他又这么告诉自己。
他觉得自己差劲极了,身上那些往常的颓废疯癫终究无法违背他的理性,在真正的终点来临之时,干净利落地抛下他,留给他一地废土,还有全然清晰,清晰到让人害怕的心思。
他心里绞痛着,缺流不出眼泪了。
说什么爱得死去活来。
虚情假意的本来就是他绿谷出久。
17
他坐了很久,膝盖因为冷雨和长久的弯曲疼痛起来。
空旷的站台终于又稀稀拉拉有些人来,下一趟火车快开了,是今天的末班车。他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到心里。
人们从他身边匆忙走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要去的彼岸,只有他被困在前往地狱的路上,进退两难。
我是谁我爱谁我要谁我去哪。
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他在午夜的火车站台待了好久好久,甚至觉得自己在雨声里幻听见爆豪胜己的声音。
——喂。
他觉得自己真是生病了,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还是回过了头。
末班车已经开走了,站台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光线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看见爆豪胜己拖着行李站在那里。
18
“你也没有那么爱我嘛。”
他这样说,声音里有他狂妄的笑意。
绿谷出久站起来,走过去抱住他,对于被拆穿的事实一言不发,而爆豪胜己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抱紧了绿谷被大雨浸湿的身体。
行李重重倾倒,站台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
爆豪温暖的手掌覆在绿谷后颈,在绿谷耳边低声说,
“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
「宝贝,再见了。」
本该是真正的告别。
绿谷出久要是真的全力赶上那班车,爆豪胜己就会坐着末班车离开,他不想被绿谷出久那种疯狂的炽烈的爱意烧毁。他往站台走的时候害怕绿谷出久真的有那么疯,但是在那里等待他的,终究是那个受伤的,被撕碎了的绿谷出久。
哈哈。
他想。
废物一个。
他有点细小的失落,更多还是快乐,看光鲜亮丽的那个绿谷出久一败涂地。
Вот так。[3]
До свидания。你的漂亮面具。
До свидания。我的全身防备。
你没那么爱我,也没那么疯狂。
别以为我就会被你飞蛾扑火的姿态迷惑,你不过也就如此。
你没那么爱我。
19
黑夜里的站台
末班车离开
那也许是
本可以拯救我(们)的一班
绿谷出久放弃了留下对方的机会,而爆豪胜己放弃了离开的时机。
最后居然是想抓住的放开了手,而看似薄情的留了下来。
玫瑰早已枯萎,
明天为你煮咖啡的永远会是我。
绿谷出久满盘皆输,闭口不语爱意。
爆豪胜己赢得干净利落,拥抱他,也被拥抱。
最后他们接吻,在被火车抛下的空旷站台。
远处岗亭的灯也熄灭。
一切终于沉入黑夜。
20
演说家说最热切的爱。
行动家则献上自己。
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
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
Fin.
[1]“宝贝,再见了。”
[2]改自木心先生的“快乐是吞咽的,悲伤是咀嚼的。”
[3]“就是这样。”
*非常非常的颓废,是我个人恶劣的趣味,不喜欢也是完全正常的,但是我没办法取悦所有人,所以抱歉。
*设定是两个人住在LA,时间是大约九十年代,所以没有移动电话,自助加油站倒是1947年就在加州出现了。
*没有用“Deku”是因为这篇里面两个人算是萍水相逢,绿谷还好说,觉得如果没有他们小时候的纠葛,感觉咔是不太会那样叫绿谷的。
*全篇时根据歌曲给我的感受写出来,歌曲和文章同名,朴树的《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一开始朴树也有被建议说改为宝贝再见会更好,因为外文很难宣传或者搜索,但是最后还是保留了俄文。我觉得非常能理解,“До свидания”念出来真的是有种非常缠绵的美感,所以使用了一些俄语。
*难得写美国背景,多语种果然是个很性感的东西。
*相处方式和原作设定的两个人很不同,因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是在非常多元的环境下,又是艺术家,所以性格挺难拿捏的,有些怪怪的地方请多包容!
*把Liam先生许配给多多老师。